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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游戈

虫子游戈

一个写故事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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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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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與緬甸交界處的森林邊上,有一個叫做青木鎮的地方,人口不多,但這十年來隨著邊境口岸貿易和朝聖旅遊業的發展而日益欣欣向榮。我到達那個鎮子的時候天正快要黑下去,路旁的樹木變成了暗淡天空前的黑色剪影,在凝視著來來往往的人到這裡尋找意義或者自殺。

我並不想要自殺,何況在密林深處自殺也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來這裡的原因是現在人們在網上傳播生命大師再度現身的消息,甚至有些真假難辨的照片說是在密林深處拍攝到的生命大師的印記,有懸掛在瀑布前面的螺旋形彩虹,有飛行在空氣之中的白色鯉魚,有不斷流動變換的色彩斑斕的多面體結構…… 甚至還有一個人說自己在不慎跌入一個深坑之後被一個稻草人救了出來。這些傳言大多不像是真實的,而像是偽造的,但仍然有少有的一些讓人疑惑,所以我請了一個月的長假,打算到這片森林裡來走走看,希望自己能親眼看到生命大師的奇蹟甚至見到生命大師本身。

我之前預定了一家叫做陽光旅社的家庭旅館。到達時裡面卻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門口接待的小窗口那裡放著一個按鈕,上面寫著 “有事情按鈴”。我按了一下那個按鈕,卻並沒有聽到鈴聲,於是便又按了一下。接著從窗口後一扇門裡聽到了說話聲:“就來就來。”

兩分鐘後她才出來,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豐滿但卻並不顯胖,滿面潮紅。“對不住讓你等啦,你是來住店嗎?”

“我在網上預訂了的。” 我把身份證遞給她。

她登記了一下我的名字,說房間在三樓,她領我上去。“你是來做生意還是來旅遊的?” 她問。

“旅遊。” 我回答說。

“一個人?”

“是。”

“你知道我剛才在屋裡做什麼嗎?” 她突然問。

“不知道。” 我並不關心。

“我新買了一個按摩棒,正在試用,晚上你要不要教教我。” 她高興地說。

像是騙局,我回答說:“我也不會。”

“你看看說明書就懂了。”

“你也可以看說明書啊。”

“小夥子你不要擔心,我是老闆娘,這事兒不收你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問:“老板呢?”

“那玩意兒也在外面包了二奶了。” 她笑著說道,似乎並不生氣。

三樓到了,老板娘打開門,又把鑰匙遞給我。

“就這麼說定了。” 老板娘說。

我沒有答話。

然後老板娘就下樓去了。

我睡了一個小時,然後下樓在同一條街上的一家麵館吃了炒麵。晚飯後我沿著街道散步,地圖上說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小廣場。

廣場上人不多,有一些年輕人在那裡跳舞,我在廣場邊找了一條凳子坐下來抽煙,旁邊立著一個軍人的塑像。

時不時地會吹過一陣風,還有些陰冷的感覺。煙過半支的時候,一個老頭子坐到了我旁邊,對我說:“小夥子,抽煙呐,匀我一杆。”

我瞥了他一眼,一個胖乎乎的老頭,有六十或者七十歲了吧。我遞給他一支煙。

“再借個火噻。”

我用打火機給他點了煙。

老頭子深吸了一口,然後 “唉” 地一聲吐出一口白煙。“小夥子來旅遊啊。” 他像是問我,也可能只是要隨便聊聊。

“嗯。”

“來找生命大師嗎?”

“嗯。”

“哪裡能在林子找得到!” 老頭似乎在感慨,“其實就在你旁邊。” 老頭指了指我旁邊的軍人塑像,“怎麼就沒人好好研究一下這個東西?”

“這個塑像?”

“這看起來是個塑像,其實是一個人,以後還有可能醒轉來。”

“這是生命大師製造的?”

他看得出來我並不相信。“不是他製造的,是他造成的。”

“什麼意思?”

“這原本是個人呢,後來因為生命大師而變成了這樣。”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信。

“你要是不信,你就去看看這是什麼材料做的,你一定看不出來。”

我把煙頭丟在地上踩滅,然後撿起來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然後我開始檢查那座塑像,塑像是黑色的,捏上去很堅硬。“是鐵做的。”

“不是。”

“我看不出來。” 又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沒人知道是什麼材料。文革的時候有人想砸爛它,但是想盡辦法也不行,一點毛都不落。”

“文革?這東西多久了?”

“軍政府時候的事情了。” 老頭吐出一口煙,陷入了回憶,“還是我老爹給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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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華南軍政府的 “革命” 失敗了,一隊殘兵逃進了雲南與緬甸交界的大森林中。沒人知道他們遭遇了什麼,一個月後,這支部隊就只有一個人走出了森林,來到了森林邊的青木鎮。那時候不像現在有電有寬敞的道路,那時候什麼都沒有,不過也好,外面的爭打不進這裡來,大家靠著林子也勉強能吃個飽飯。

神奇的是,這個走出來的兵卻衣著光鮮,好像衣服是新買的一樣,槍也擦得乾乾淨淨。那個士兵走到這個廣場就停下來了。那時候這個廣場還沒有這麼大,我小的時候還見過,只有五分之一還不到,擺著幾堆石頭就是凳子,天要黑的時候所有人都在這裡吹牛,那時候也沒有電。

那士兵走到廣場上,比所有人都乾淨。那時候還是下午,但人們都聚集起來看他,想知道他是誰、從哪裡來、要做什麼。

一開始,那士兵只是坐在一堆石頭上查看一張照片,可能是他的老婆,但是沒人看得清,你也不好意思湊近了看是不是。後來人越聚越多,那士兵就站在石頭上發話了。具體說了什麼也沒人知道了,畢竟這麼久了,總之,他說他要在這裡住一段時間,可能半個月,可能兩個月。

他拿出一個銀元問哪家可以給他做飯送到這裡來。那時候這不是一筆小錢,大家都想要,最後他選擇了我爺爺家,我爺爺那時候大概十歲的樣子。

那天天快黑的時候,有人問士兵,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士兵說打仗輸了跑進森林裡,後來遇到了生命大師,就只剩他一個了。

人們問其他人呢?

他說不知道,就只剩他一個了。

其他人死了嗎?

不知道,不記得了。

就是這樣大家猜測了很久,沒有得出結果來。然後那個士兵就開始講起外面世界的事情來了。

他說了蒸汽機、飛艇、電燈、夜總會、自由戀愛這些東西,總之都是那時候這裡還沒得的東西。他也談了民主、革命和多黨政治,然後宣布自己是無政府主義者。然後他就解釋什麼是無政府主義,但我爺爺不記得具體解釋了什麼,反正認為很高深,解釋完了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也是無政府主義者。不過,最後我爺爺還是記得一句話,那個士兵說:“無政府主義者是最不革命的,也是最革命的。” 爺爺說這句話激動人心,但是仔細想想又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時候我爺爺就跑腿給這個士兵送飯,一天兩頓,那士兵也不去其它地方,甚至似乎也並不拉屎屙尿,也不洗澡,但依然衣服光鮮,也沒有臭味。

那幾天,每天天快黑的時候,士兵就在那個小廣場裡做演講,給我爺爺他們那些人介紹外面的情況。他還把槍拆給大家看,我爺爺記得他只有一顆子彈了,光潔如新的銅黃色,或許就正是銅。然後他又把槍裝回去了。那時候的人哪裡看得懂!就起哄讓士兵把最後一發子彈打出去大家看看效果,有一家人還貢獻了一條狗,說是正好殺來吃。

士兵拒絕了,說是最後一顆子彈是有重大價值的,就算沒有實際價值也有象徵價值。而且就算什麼價值都沒有,也不應該用來殺狗,這實際上是用來殺人的。

士兵這樣說話還是挺嚇人的,就好像他要用一顆子彈殺死這個鎮上的所有人一樣。不過大家依然還是來繼續看他演講,一直到第十二天,士兵變成了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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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發生了什麼?”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又是怎麼發生的,但可以肯定地說和生命大師有關。” 老頭說,“這個塑像站得筆直,槍抗在肩上,那時候人們還來參拜它,又圍著它鋪了一些石板,廣場看起來也稍微有些樣子了。後來就是共和國成立了,有幹部到下面來收稅,反對迷信,這事情就漸漸被人遺忘了。”

“怎麼會?這可是一個奇蹟啊。”

“這個兵是軍閥的兵,政府也不提,我們度過了一些瘋狂的日子。之前還有人想把這個打爛呢。” 老頭子把煙頭扔在地上,“再匀我一杆吧。”

我又遞給他一支煙,準備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時,他卻把煙夾在耳朵上站起了身。“多謝啦,年輕人,你好運啦。” 然後就離開了。

地上的煙頭看起來很是骯髒,我沒有理會,回旅館去了。

洗完澡之後我躺在床上用平板電腦看喜劇電影《加州公路巡警》,當一個男主角抱著另一個男主角的裸體滑倒在地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是老板娘。我不知道如何拒絕,便和她做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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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我收拾好裝備去森林了。這個筆記本放在旅館的桌子上,如果我沒能回來,請看到的人幫助發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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