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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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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故事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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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死之人

這是個平常的中午,星期二的中午 —— 我想今天應該是星期二。天氣悶熱,應該會下雨。下不下雨我都不在乎,雨大了便不出門吧。這世界不是我的,我永遠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大腦有些昏沉,也許是因為昨晚喝了瓶啤酒,我其實並不喜歡喝酒,我只是覺得這能讓我睡個好覺。但這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酒精麻痺了一部分意識,卻開啟另一些窗戶,就仿佛能更加真切地感知到世界的不幸了一樣。或者說我自己的不幸。我睜著眼睛直到凌晨才睡著,眼前交替著過去的、電影的或想像的場景。Neo 說:“藍藥丸和紅藥丸都無所謂,都是藥丸,我只想睡個好覺。” 我也希望做個夢,最好是春夢,能讓人神清氣爽那種。

最後大概終於睡著了吧,也或許做了夢,但不記得了。我餓了。頭暈,因為酒精,也或許是因為低血糖,我得去吃點午餐。

開門、鎖門、等電梯、上電梯、出電梯、又開門、出門、走出小區、穿過人行橫道……

我沒能穿過人行橫道到達對面的快餐店。

我聽見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我扭頭看向左方,一輛大巴正向我減速。但來不及了,大腦沒有時間反應,何況還暈沉沉的,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我想要提步狂奔。

但來不及了,我已經說過。

藍色的大巴微微凸起的前端已經隱約碰到了我的鼻尖,下一個時刻我就將死去。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這就是瀕死體驗嗎,仿佛時間都靜止了一樣?還是因為恐懼而分泌了過量的腎上腺素帶來的幻覺?我恐懼嗎?卻隱約感到了解脫,就好像是終於得到幫助,將輕鬆過完這一生。

我曾在不止一個地方看到過瀕死之時會經歷一生的重放,會無比清晰、無比透徹、無比釋然。

但我卻沒有這樣的體驗,至少還沒有。因為離死亡還差一步嗎?大巴就在我的面前,怎麼時間還沒有前進?我已經想得夠多了。

即使我還沒有死過,但也覺得這不正常 —— 除非每一個死亡的人都會被囚禁在死亡前一刻的時間點無法動彈。

我試圖控制我的身體,但沒有任何一處接受我的調遣;但這比在厚重的冬日棉被下做著 “鬼壓床” 噩夢的情況要好一些,至少我的眼睛是睜開的。

是時間暫停了嗎?

我忽然意識到或許超級英雄真的存在吧?他或她看到了我即將遇難的處境,於是暫停時間想要搭救我。但你在哪裡?除了幾乎佔據我整個視野的大巴車頭,我基本上什麼也看不見。

沒有,還是沒有。

難道超級英雄在暫停時間的同時也把自己困在了裡面?那可真是不妙啊!如果世界就這樣靜止下去,那基本也就等同於被毀滅了吧。

但是,為什麼我還能思考呢?如果我的意識確實源自大腦,那我能思考說明大腦還在運轉,分子、離子還在繼續運動。難道時間只在顱腔裡前進了?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和我一樣只剩下了意識。他們恐怕正害怕得在心裡大吵大鬧吧?但願他們別發瘋。

其實有時候發瘋反倒是好事,能省去很多麻煩,也能在不知不覺中讓人更輕鬆地過完一生。不用體量別人,甚至不必理解自己,即使死於不幸也是渾然不覺的。

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發瘋的,如果能輕易發瘋,人類大概也就不存在了吧。於是也許可以裝瘋。裝瘋並不容易,這是一件很不要臉的事情,和在大廳廣眾之下表演自慰沒什麼兩樣,不是正常人能辦到的。或許能夠裝瘋的人本身就有一些瘋吧,或者並不是瘋,只是有些其它的精神病,比如厭世、憤恨、絕望或完全地自我否定。

也或許完全只是因為幻覺。像是某些植物提取物或化學合成品帶來的幻覺,就像身心都與外界融合了一樣,瘋與不瘋完全等價。當將幻覺中的行為直接施加到身外之物時,也就被身外之人看作是發了瘋,需要一棍打倒才行。

情況依然沒有改變,世界還是靜止著。已經過了多久了?十分鐘?兩小時?還是一萬年?如果時間停止了,任何計量單位都沒有意義了吧?但大腦還在運轉,真是奇怪。

大腦真的還在運轉嗎?我轉而想到,或許沒有了吧?如果時間停止,眼睛自然不能接收更多光線了,也不能看到任何東西。但我仍感覺可以通過這兩個窗口向外窺探,盡管眼前之景一成不變。

但既然沒有變化,一切都在預料中,我又如何肯定我看到的是真實實在而不是記憶中的同樣場景呢?或許都已經靜止了,我的意識也一樣。我所體驗到的自我或許只不過是在時間暫停那一瞬間的某個模式。這個模式與時間無關,在時間暫停那一刻就已經完成;我之所以還能感覺到時間流逝,也只不過是因為我的自我意識模式習慣了線性思維而已。所以,這大概都是幻覺了吧?或許時間早已經向前,當下的自我只是被困在了這裡罷了。

轉念一想,如果真與時間無關,那也就等於擁有了無盡的時間,也就意味著我 - 當前所感受到的自我將永遠在這裡看著近在咫尺的大巴。毫無疑問,這是某種程度的永生,也是某種程度的酷刑。

我也曾夢想過永生,也幻想過很多場景,像是迷失山林遇見仙人、被外星人捕捉、難以置信的基因突變、意識傳輸到機器中、返老還童…… 這些場景和永生不死一樣离奇,所以也都無法實現,至少我已經失去了去實現它們的期望。現在,我大概真的永生了。只不過被禁錮在了一個時間點,這是我沒曾真正想過的處境,也遠不是我期望的處境。我之前確實思考過時間暫停的情況,但通常來說我希望自己卻不受時間暫停的約束,這樣整個世界都任我擺布了 —— 不管是多麼動人的或者具有阻隔世界的美麗的妹子……

但永生不只一種形式。總有人說過,被人記住就還活著,或者只要在這個世界上還留有痕跡,就算還存在著;如果這些記憶或痕跡永存,那也就等同於永生了。

這聽起來像是自我安慰。但在這個看起來人人都終將死去的世界,這種安慰依然頗有效果,成了很多人奮鬥一生的動力。但也可能帶來災難或對他人的傷害。

“讓所有人都記住我吧,不管好或壞。”

自覺一生做不了被人們記住的好事的人有可能會走向另一個極端,用壞事來體現自己的存在感。他們大部分都失敗了,和大部分做好事的人一樣。畢竟人們記不住那麼多人。但也有成功的,甚至成了人們追捧的對象,連曾經造成過的傷害也會被模仿。而且現代人已經學會找藉口了,就算被逮捕也無妨。他們會說自己有病,有精神病,反倒成了受害者。

但就算真的有病,也不見得能逃脫罪責。在世界上有的地方,有病並不會得到特別的關照,反倒是被欺辱的對象;甚至沒有病的還會被逼迫承認自己有病,然後會被隔離開、關起來或處死。

這還真是個不幸的世界,確實需要停下來緩一口氣。是不是每個人都在思考?思考一個更好的世界?

所以,這大概是神的行徑吧?究竟是哪個神說不清楚,應該不是佛教或那些一神教的,道教更不可能。仔細想想都不可能,我大概是個不可知論者吧,而已有的神看起來都太蠢了。

我忽然感到背部有些癢,像是有人在用羽毛輕輕刮擦。對於不能動彈的人來說,有癢不能挠恐怕算得上是最大的不幸之一了。但我又轉而想到,我是真的癢嗎?假如時間靜止了,身體不能動彈,神經系統必定也已停止工作了。我所感受到的四肢都是幻肢,我能體驗到的後背只是幻背,我以為真實的身體已是幻體。所以癢恐怕也只是幻覺。

這樣想著,原本只是隱約感到的癢竟然愈發明顯起來,仿佛要與理性思考作對一樣,面積也越來越大。漸漸地有些讓人難以忍受了。

我必須轉移注意力才行!

可是轉移到什麼地方?

我就要死了,思考死亡吧。可是死亡有什麼值得思考的,反正都會死。

那就思考虛無主義好了。是的,死亡是沒有意義的,活著也沒有,癢也沒有,更何況是沒法挠的癢。怎麼會這麼癢!

一定是有原因的,虛無主義也毫無幫助;就像性慾或飢餓感襲來的時候,虛無主義同樣無能為力一樣,這是作為生物必定要承受的無法控制的部分。

癢!

誰來救救我!

癢!

有誰能聽到!

癢!

癢還在蔓延,幾乎就要覆蓋我的整個身體。腋下的癢、腳心的癢、耳後的癢是最讓人無法忍受的,幾乎讓人感到分崩離析 —— 我寧願那都是疼痛,甚至可以是劇痛。

我想我終究是要死了,死於癢;或者會發瘋,或者發瘋後再死。

我試圖屏住呼吸,卻發現我早已經不再呼吸了,毕竟時間已经停止,潛意識控制的動作都已經停止。我已經不再眨眼、沒有心跳、不會放屁了,甚至被什麼捅一刀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就像是一具屍體。

所以,我想我恐怕早就已經死去了吧。

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忽然感到那遍布全身的發癢竟然徹底消失了。我試著動了一下,竟然成功了!甚至飄到了空中!

時間又開始向前。我看見那已死之人被藍色的大巴撞倒、碾壓、爆出內臟和屎尿,體溫向平均氣溫靠攏。

這是個平常而略有些嚇人的中午。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拍照,有人死了。一切都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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