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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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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故事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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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實踐考試

“…… 所以,幸福有時候藏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赫魯賓老師還是那副一臉嚴肅容易引發瞌睡的表情,“這門幸福實踐課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當然如果不懂也可以來問我,但最好你們能夠互相指導,自己去探索。下面說一下考試,這個箱子裡面有二十個號碼,對應二十個隨機選取的成年人類。你們每個人從中抽一個號碼,這個號碼就指定了你們的實踐目標。你們的任務就是為他們帶來幸福感,但不能直接干預他們的大腦和身體。考試時間結束時間為你們的目標人類所在時區的明天正午,那是人類平均感覺最不幸福的時間。考試結果在計時結束時自動給出。最後再說一遍,這門課總分十分,成績占畢業成績的百分之十,所以大家還是稍微認真一點。”

充滿了瞌睡氣息的課堂終於恢復了活力,赫魯賓老師端著一個不透明的小箱子讓學生們逐一抽取自己對應的考試編號。

“十三號?真是不幸呢!” 埃羅抽取了自己的號碼後忍不住小聲吐槽。

“這是什麼話!” 赫魯賓老師顯然聽到了,他還是那副一本正經的表情:“別忘了你是天使,天使原本的意義就是創造幸福。”

埃羅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不過十三號還真是個很棘手的目標。” 赫魯賓老師竟然罕見地露出了微笑,“如果你沒得到五分,我可能會讓你重修這門課。”

“什麼!” 埃羅有些生氣,他早就知道這門課的平均得分還不到四分,甚至不久之後就可能被取消,“這不公平!”

“現在你的目標是得到六分。” 赫魯賓老師抬了抬眉毛。

埃羅終於不敢再反對了:“好的,老師。”

“這一定是報復!” 下課後埃羅終於忍不住了,他確實在赫魯賓老師的課堂上捣過幾次蛋,“前兩屆最高分才五分!明明是快要過時的課程!”

“放心啦,” 同桌安慰他,“赫魯賓老師只是嚇唬你,不會讓你重修的。”

“但願如此吧。” 埃羅忽然下定了決心:“我就得個六分給他看!讓他無話可說。”

“他說你的目標很棘手呢。”

“哦~” 埃羅立馬又像泄氣的皮球,趴在了桌子上,“人類的幸福指數在工業革命後就一直在下滑,創造幸福早就不是我們天使的核心目標了,為什麼還要開這門課!”

“可能是因為傳統吧。” 同桌猜想說,“天使的傳統就是創造幸福。”

“但傳統讓我不幸福。” 埃羅扮了個鬼臉。

然後,埃羅在考試處領取了目標的卷宗。他叫趙海,一個馬上就要三十歲的中國人,長相一般,單身,租住在上海市一套房子的次卧,在一家小公司幹著新媒體運營的工作,月薪人民幣 11000,到手 9400。一切都非常平庸。

看起來似乎不難。埃羅心想,但他也知道有的人會把超乎尋常的熱情或深沉絕望的痛苦隱藏在看似平常的外表之下,畢竟赫魯賓老師在第一門課上就說過這一點。

時間緊迫,埃羅隨即進入人類世界。

幸福實踐的第一步是實地調查,簡單來說就是了解目標人類的所感所悟、所思所愛、所悲所嘆。

埃羅將身形隱匿在空氣之中,來到了趙海工作的地方 —— 一個辦公樓園區的 17 層一間大辦公室中間位置的一個工位,旁邊有一台飲水機。

趙海抓著自己的頭髮,盯著眼前的螢幕,上面有一張圖表,是最近一個月的訂閱數據。但趙海的眼睛焦點卻不在螢幕上,他在想什麼?

人類的思想是一個複雜的世界,充滿了無意義的亂流和詭異難解的幻象,往往很難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但埃羅這樣看著趙海掙扎的樣子也毫無意義,於是潛入了趙海的思緒之中,想在其中了解到關於他的幸福的線索。

埃羅看見一處農田,這是趙海的故鄉,那田地裡趴著一具已經浮腫的屍體,看起來就像趙海自己。埃羅剛想走近仔細辨認,這景象又變成了醫院,趙海正站在走廊上向一間病房裡張望。埃羅滑入病房,看到一群正在實施緊急救護的醫生護士,他們正在搶救的竟是心臟已經停止跳動的趙海自己!埃羅詫異地回過頭,看見趙海微笑的臉開始扭曲變形。場景再次變化,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在狹窄的房間裡蠕動,突然從中爆出一隻巨大的手掌掐住趙海的咽喉;一具爬滿蠕蟲的屍體躺在趙海租住的房間裡的雙人床中央;然後一棟高樓脫離腳下,趙海越入夜空,向車流墜落……

埃羅脫離了趙海的思緒,他已經發現了這個目標困難的原因:趙海正在計劃今晚自殺!

按照以往的統計數據,考試期間目標人類死亡的考生最多得到過兩分,而目標自殺的考生全是零分。

所以埃羅的任務就成了在防止趙海自殺的同時讓他感到幸福,這就相當於讓飛機上的乘客歡樂地唱著兒歌迎接墜機。也就是說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埃羅必須完成它,必須在墜機之前排除故障,或者至少能讓這架飛機再繼續盤旋一天時間。

要排除故障,必須先找到原因。

趙海為何想要自殺?

為了知道答案,埃羅再次潛入了他的思緒之中,但這一次他進入了更深處。這是潛意識和記憶閃現的地方,往往包含可解釋人的主觀行為的根本緣由,但由於這些線索埋藏在意識的更深處,所以也更撲朔迷離、難以理解。

埃羅看見一片黑暗的空間中有一張床,那床上趙海縮成了一團,就像是子宮裡正在發育的嬰兒。隨即畫面一閃,巨大的神像在閃電不斷炸響的夜空中化為恐怖的惡魔。那惡魔又很快變成了一個盒子,成了趙海手裡的禮物,打開來卻空無一物。然後埃羅又聽見了老人的哭泣從身後傳來;他轉過頭,看見一個大約上高中的女孩說著 “不,對不起”。埃羅繼續觀察,他看到了電影場景、夢境、加工過的記憶、詩篇、帳單、被劃傷的手指、星空、秘密、欣喜、羞恥、音樂、被講述的道理、沒有邏輯的論據的斥責……

記憶的場景碎片轉瞬即逝,而正是這些構建起了趙海的人格。埃羅分析這些場景,想要找出某種模式,從而導向趙海計劃自殺的緣由。但終究徒勞無獲,只是隱約覺得自己選擇的這個目標已經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到趙海下班的時間了。趙海的視覺焦點上也終於有了實在的物體,他看著顯示器的左下角 —— 關機、確定。

他提起自己的單肩包,對旁邊工位上新來的運營說:“今天沒什麼事,你早點下班吧。”

新人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似乎有些驚慌:“嗯,好,我過一會兒。”

趙海離開了辦公室,打卡,下班,進入電梯,又離開了辦公樓,朝地鐵站走去。埃羅已推斷出了他的打算,一邊跟著他一邊焦急地思考對策。

趙海進入了地鐵站,打量著站台的護欄,心想大概能夠翻過去。他抬頭看了看電子屏上的提示,下一班車還有兩分鐘。他的心跳開始加速,是時候了結了嗎?他把包從肩上取下來,提在身側,準備在助跑之前丟棄它。還有一分鐘,趙海似乎已經能感到徹底的解脫了,他環顧左右,竟對身邊的這些人生出一股憐憫的感覺。仿佛他想選擇的道路反倒是一條人生捷徑,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

來了。他感受到了地鐵車廂推壓空氣產生的風,有一股霉味;那風裡還有振動的機械波,是地鐵碾壓軌道的聲音。他丟下單肩包,開始衝向護欄。

埃羅運轉能量,對氣流施加干涉,在趙海的腳下激起一陣微小的旋風,將單肩包的背帶套在了趙海的腳上。趙海踉蹌一步,跌倒在地。

“你沒事吧?”

一個溫柔的聲音傳入趙海的耳朵。他抬起頭,看見一個一臉疲倦的女人,妝容並不精緻,但也頗為動人,看起來大概也是周圍某棟辦公樓的上班族。“沒事。” 趙海說,忍著膝蓋的疼痛站了起來。

“真的沒事嗎?” 那女人看起來有些擔憂,似乎猜到了趙海原本的意圖。

“沒事。” 趙海說,接著又咕噥著重複一遍,“沒事,謝謝。”

地鐵滑入站台。趙海和那個女人走進了車廂。

視野之內還有一個空座,趙海沒有去坐,那個女人也沒有,卻站在他身邊。

埃羅鬆了一口氣,也為自己的臨場發揮而得意。他給那個女人的同情心加了增幅,讓她產生了對趙海的憐憫;在進一步的干預下,她開始懷疑這或許就是久別了的愛情。

趙海站著,似乎有些拘謹,他明明意識到了那個女人的好意甚至好感。但他沒有看她,猶豫了一陣掏出了手機。

新聞,一如既往,是謊言與廢話的集合。趙海又打開了微信,看著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張黑洞照片,竟忽然希望有超越人類文明的不可抗力毀滅一切。朋友圈也是陳詞濫調,自然也沒有人談到任何涉及他的內容。趙海忍不住嘆了口氣,眼睛又開始失焦了。

他身旁的女人猶豫著,終究還是坐到了那個空著的座位上。她從手提包裡取出了手機和一副無線耳機,開始練習英語聽力。

埃羅有些受挫的感覺,自己的目標人類就這樣輕易放棄了天使為他創造的機會,像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獲得幸福;或許早些死掉反倒更好,說不定還能將人類的整體幸福度提升一點點。下一個選擇是電,埃羅已經知道了答案。

離開地鐵站,進入小區,電梯,掏出鑰匙開門,關門,走進自己租的次卧。趙海把單肩包丟在一張椅子上,然後出門走進浴室,裡面有一個浴缸,但似乎從沒被用過,灰塵已經積累成凝固的黑泥。他猶豫了一陣,還是改變了想法。離開浴室,開門,關門,電梯,到達天台。二十八層的樓頂上刮著陰冷的風,在樓宇間創造著輕微的呜咿聲,仿佛冬天的餘孽在祈求寬恕。

趙海靠著天台圍牆向下張望,下面是一片樹叢,再遠處是一條道路,有三四人在向著不同的目標移動。趙海移到另一邊,他知道這邊有一個停車點,有六個車位,而且地面堅實可靠,能擊碎人的頭顱。然後,他爬上了一米二高的圍牆。

趙海深吸了一口氣,又再次確認下面沒有其他人。這時一陣大風吹來,趙海仰面躺倒,又落回到平台上。

“啊!” 他大叫一聲之後開始哀嚎。這幾乎就像是本能的反應,但趙海在這樣的哀嚎和痛苦中似乎體會到了難得的暢快。

似乎,有人報了警。

不過三分鐘,一個中年警察就上來天台找到了趙海,那警察身上有一股洗髮水或沐浴露的味道,顯然剛洗了澡。

“我也住在這棟樓。” 警察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後說,似乎是在解釋自己快速出警的原因,“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

“有人報警說你噪音擾民。”

“我只是摔倒了而已。”

“沒事吧?” 警察的語氣忽然溫柔了很多,沒有了那種突然被迫中斷洗澡而誘發的惱怒。

“沒事。”

“可不要做什麼傻事。”

“剛才好大的風。” 趙海似乎在尋找什麼藉口。

“哪有什麼風?” 警察說,“走吧,你住在哪一樓,我送你回去。”

進入光線更好的室內之內,趙海才發現這位中年警察的頭髮還是濕的,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顯然已勞累過度。

“你……” 趙海沒有繼續問,“我自己回去吧,不麻煩你了。”

“我送你。” 警察堅持說。

趙海感到一陣暖意,這是很久以來都未曾有過的感覺了。

他們進入電梯。

“你多大了?” 警察問。

“三十。” 趙海說,明天就是他的三十歲生日,他要在此之前實現自己的目標。

“我三十歲的時候也很痛苦,老婆出軌。” 警察說。

趙海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跟一個陌生人說這樣的話。於是沉默進入了這片向下移動的小空間,似乎連電梯運行的機械聲響也一並遮蔽了,只留下中年男人身上散發的洗髮水或沐浴露氣味。

電梯停了下來,不是趙海的樓層。一個大約五歲的小女孩抱著一隻金毛小狗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應該是她父親的戴眼鏡的男人,他按了一樓。

小女孩將小金毛放在地上,緊緊抓著連接在小狗脖子上的繩索。小狗嗅探著,開始用頭磨蹭趙海的小腿,像是撒嬌。

“叔叔,多多喜歡你!” 小女孩看著他呼喊道,眼睛裡閃動著只有她這個年紀才有的天真。

所以這隻小狗是叫 “多多” 嗎?趙海又想要蹲下摸一摸這隻小狗的腦袋的衝動,但他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看這隻努力想要引起它注意的生物一眼。他的樓層到了。小狗在他身後對著他奶聲奶氣地汪了一聲,然後被向下運行的電梯帶走了。

“我就住在這裡。” 趙海指著貼著幾張小廣告的門說,顯然期望警察離開。

“我進去看看。” 中年警察堅持說。

但畢竟終究沒有什麼可看,也沒什麼可說,警察還是走了。

埃羅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如果自己不想被拯救,那誰也救不了。這究竟是怎樣的無藥可救才能拒絕這一切的善意。這工業文明信息時代下異變的人格就像是一粒油鹽不進的鋼球,只有最炙熱的溫度才能讓他改變。

趙海從床頭櫃裡掏出一個白色瓶子,是一瓶安眠藥,趙海曾在難眠的夜晚吃過幾粒。他從熱水壺倒出一杯涼開水,又從瓶中倒出五粒藥丸。沒有猶豫,他吞了下去。他又繼續取出藥丸,每一口都是適合吞下的劑量。一分鐘後,九十四粒安眠藥都進入了他的身體中。

“該寫一份遺書的。” 趙海自言自語了一句,拿起床頭櫃的一支筆在水電繳費單後面寫了兩行:

我先走了

再見

然後又似乎覺得不妥,便劃掉 “走了”,又補上 “走了”。

他脫下鞋子和衣褲,仅留下一條內褲,躺到了床上。

埃羅自然不會讓趙海就這樣一去不醒來,他已經在趙海體內的九十二粒安眠藥上加了保護力場,讓其不會被趙海的消化液稀釋分解。另外兩粒則會自然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將吞下自己的身體帶入夢鄉。

趙海醒來了。和往常一樣,是早上七點四十五鬧鐘的功效。

他用力捏著拳頭感受自己的肌肉,直到手指關節開始疼痛。

“怎麼回事?” 他喃喃自語,起床去上廁所。

刷牙,洗臉,拉屎。趙海看見白色的藥物嵌在棕黑色的屎條上扭曲地豎直落入便池。

疑惑、驚異、恐懼、憤怒。埃羅能感受到趙海複雜的情緒在湧動,在衝擊,在迫使他懷疑世界乃至自己的真實。但埃羅不能干預他的目標人類。這是失控的前兆 —— 趙海已經意識到存在對人類而言超自然的力量!

“哼哼。” 趙海清了清嗓子,“你在聽嗎?” 他仍蹲在便池上,屁股下堆積著一團散發著熱氣的糞便。“你來晚了。” 趙海擦了屁股,按下沖水,但新鮮糞便的氣息仍在空氣中蕩漾。

他快步走進廚房,拿起剔骨尖刀,對準自己的胸口要實施血腥的自我謀殺。

埃羅趕忙應付。

趙海看見木質砧板如失去重力一樣飛了起來,橫在剔骨尖刀與自己的胸口之間。趙海刺中了砧板,又立馬抬手對準了自己的喉嚨。砧板再次運動,擋下了趙海的又一次自我攻擊。

“哈哈哈哈。” 趙海冷笑著把刀丟到案台上,“你敢出來嗎?”

沒有響應。

埃羅也不能響應。

“你他媽是外星人還是他媽的神!是不是死神!我是不是破壞了你他媽的什麼計劃!” 趙海的聲音在顫抖,畢竟高中畢業之後他就再未在自己的語言中加入如此之多的情緒,這讓他有些難以掌控。“這世界是他媽真的嗎!” 他怒吼道。

然後趙海聽見了關門的聲音,是另外房間的合租者離開了。

沉默。

趙海漸漸冷靜下來。他回到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二十分鐘後,他突然問:“你在哪裡?”

沒有回答。

“如果你在,就回答我。”

沒有回答。

趙海搖搖頭。起身又去廚房拿起剔骨尖刀,走進了自己的臥室。他深吸一口氣,把刀尖對準自己的胸口準備刺下去,他剛一用力,刀尖便開始回卷,最後成了一圈螺旋。“你果然在。” 趙海冷笑著說,“為什麼不讓我死?為什麼要救這條毫無意義的命?你知道宇宙毫無意義嗎?你的出現更是證明了這一點,說明我過去知道的一切都是多麼虛偽!虛假!垃圾!”

埃羅意識到趙海或許是要和自己交流,但他不能響應。

“也許你在和我說話,但我聽不見。” 趙海在繼續發言,“也許你也根本聽不見我說的話,只是在防止我自殺,也許你是無意識的吧,就像這個世界一樣。” 然後趙海清了清嗓子,閉上了眼。

但他沒有睡著,而是在腦海中回溯自己的過去。他回憶起父母的爭吵,自己是留守兒童,在山頂寺廟被靈婆搂在懷裡親吻。他看見上小學的自己跌入田溝,與同學打架,與瘋狗作戰,盜竊鄰居家的蜜桃。他看見自己的第一輛自行車,他看見小販向場鎮的惡霸進貢,還有不幸,雞蛋碎裂一地。他看見賭徒,一身惡臭。他看見自己憤怒,像一條瘋狗,應該被戰勝,那是青春期的暴動。然後他看見了宇宙,變成一顆隕石,擊穿了他的靈魂,也粉碎了意義。那隕石是一粒種子,生根發芽,長成巨獸,最終搶奪了他的一切……

一個小時後,他突然睜開眼,然後穿好衣服,抓起錢包和手機出了門。他沒有帶鑰匙,他不打算回來。

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坐進後座。“去機場。走高速,我趕時間,謝謝。” 他對司機說。

“哪個機場?” 司機問。

“嗯,就浦東機場吧。”

司機面露疑惑,但什麼也沒問。開出租車十一年了,他見過太多不明確自己目的地的人。

車行至高速公路,速度接近每小時 80 公里。趙海試圖開門跳車,但門沒有響應他的操作。他忽然想要干涉司機引發車禍,但最後還是沒有動手,這畢竟是自己的事,他不想傷害其他人。

這時,趙海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老闆打來的。趙海沒有猶豫,選擇了掛斷。手機再次響起,是《Rick and Morty》的片頭曲。趙海再次掛斷,並將老闆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趙海在十一點五十一分到達了浦東機場。肚子裡有明顯飢餓的感覺。他靠在一根柱子上,似乎自言自語:“為什麼不讓我死?”

埃羅想要回答:“我不在乎你的生死,只要你能活過今天下午。” 但他沒有辦法,他不能回應。

“你來錯了時候。” 趙海喃喃地說,突然一個箭步衝了出去,想要從航站樓二層的走道翻下去。

已有安保人員看到了他的行動,想要衝過來阻止,但他們距離太遠了。

然後他們看見了異動,橫幅標語和巨幅廣告脫離牆面,在空中糾結成網,接住了墜落的趙海。

趙海在網上翻轉身體,臉上展開一個從未有過的表情,一個下定決心要對抗不死命運的表情,是一個畸變的微笑。

“我有炸彈!殺了我!不然我就引爆!” 趙海隨著網慢慢降落地面而開始大喊和重複,“我有炸彈!殺了我!不然我就引爆!我有炸彈!殺了我!不然我就引爆!”

機場安保圍攏過來,舉著防暴盾牌和警棍,當然也有槍。

“我不騙你們,五分鐘內你們不开枪打死我,你們就都得死!” 趙海盡量表現得像是電影裡的反派,“你們都看到了我的能力。” 他指了指地上那張網。

安保隊長在緊張地通話,似乎想要理解現在的狀況,似乎想要把決策的責任交給上級。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機場廣播開始呼籲旅客保持冷靜;疏散工作也同時啟動。

“放下你的手機!” 安保隊長命令他,“不然我們就開槍了!”

這句話反倒提醒了趙海手機的威懾力。“沒錯!” 他看似瘋狂地喊道,“再過三分鐘!我就按下引爆按鈕!”

“你只是想要自殺而已!” 隊長說,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圖。

“你敢和我賭嗎!” 趙海又指了指地上那張網,“用機場和幾千人的命和我賭!”

隊長再猶豫。埃羅也在努力舒緩隊長的情緒,讓他不要衝動行事。

然後隊長舉起了槍,子彈射出,正中趙海心臟。埃羅一開始有些詫異,但馬上就理解了隊長開槍的原因 —— 正是埃羅自己幫助他舒緩情緒,才讓他果斷地得出了最合乎理性的決定:擊斃趙海。

機場隨時待命的救護車開了過來。

已在生死邊緣的趙海被抬了進去。在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他看見了埃羅,一個天使,全身散發著聖潔的光明。“你是神嗎?” 趙海即將化為無意識能量的靈魂問。

“我是天使。” 埃羅回答。時間到了,趙海卻将在下一秒死去。

“我贏了。” 趙海說,“我戰勝了命運。”

埃羅自覺已經失敗,嘆了一口氣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然後便返回了天界。

公告板上已經給出了實時統計的分數。

幸福實踐任務得分公告欄

加密貨幣天使具烏賀:二分

生物化學天使修滿斯特:四分

塑料人字拖天使費曼林:一分

虛無主義天使埃羅:十分

機器智能天使圭:一分

……

埃羅多次檢查,最終确信自己確實得到了滿分。怎麼會?他在公告欄前驚呆,也順便接受同學們的稱讚。

“埃羅。” 不知什麼時候赫魯賓老師來到了他身後,“結果真是出人意料。”

“其實我自己也沒料到。” 埃羅實話實說,他很高興不用重修這門幸福實踐課,畢竟為人類創造幸福早已經不重要了。

“那是個向命運宣戰的人啊!” 赫魯賓老師感嘆說,“他贏了你,這是他的幸福,就像我說的……”

埃羅接下話頭:“幸福有時候藏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載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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