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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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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故事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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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狂人的奖赏

刘向勇又感到孤独了。作为一个都市空巢青年,他时常感到孤独,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看过了一部关于青春的爱情电影之后怅然若失的夜晚。他清了清喉咙,发出很大的声响,在窄小的出租屋里被回声增强,让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他想要和某个人说说话,即使只是网上的闲聊也可以。但没人会听他说,他加过很多群,但每个活跃的群里面全都是自己自说自话的人,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听别人说话,虽然似乎每个人都渴望自己被人听到。

他打开微信,想和小冰谈谈,但小冰还是没法流畅持续地对话,无法排遣他的孤独。他浏览了几个群,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注意的东西,他看了看关注的一堆公众号,但提不起任何打开的欲望。他返回主界面,按下手机开关把手机熄屏,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把手机拿了起来。指纹解锁,他又再次打开微信。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甚至眼睛就快要失焦。

一个名为「新鲜科技交流」的微信群新收到一条消息,刘向勇随手点开了它;是一条题为《免费试用!专为孤独者打造的智能音箱》的图文链接。这是一条广告。一般来说,刘向勇不会点击出现在微信群里的任何广告,但他现在是个正在孤独的自我意识中对自己的孤独感不断自我强化的人,所以他点开了这个所谓的「免费试用」广告。

这是一家名叫「初夏智能」的创业公司开发的新款娱乐型智能音箱。据这篇推广文介绍,这款音箱最大的特点是实现了流畅自然的语言对话,而且还可以根据用户需求自主设置年龄和对话模式,其中包括适合儿童的陪伴成长模式、适合喋喋不休者的倾听者模式、适合孤独人群的伴侣模式……

出乎刘向勇意料的是,这款智能音箱的试用申请非常简单,只需要填写一个名字和手机号即可,不像其它很多试用申请还需要写几百字作为入门条件。该公司保证最终抽取的十位试用者将完全通过随机算法选出,而且他们只要求试用之后觉得好用的用户写一篇评测文章即可 —— 如果觉得不好用,甚至可以连这一步也可以省略。

刘向勇以必然省略这一步为前提,填写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但也根本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够被选中。十天之后,他收到了自己进入了试用名单的消息。

那时候他正在公司上班,打着因为大脑未被充分利用而又没法用于其它思考的哈欠。他正在写一份报告,然后看见了手机消息,精神也随之振奋起来,这是久违了的那种可以被称为「好消息」的东西,虽然事实上他的生活也已经许久没有坏消息。

他急不可待地向旁边工位的同事分享了自己的喜悦,但那位同事只是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好,不错」,然后就站起来去给他的空杯子加咖啡去了。

这让刘向勇也顿时失去了兴致,他把手机丢在桌子上,继续为报告焦头烂额。一个多小时后,他接到了「初夏智能」打来的电话,是个甜美温柔的女声。那甜美温柔让从未恋爱过的刘向勇心生暖意,让他唯唯诺诺地同意了她口头解释的数据授权协议,然后告诉了自己的收货地址。

第二天晚上,货还没有到,但刘向勇之前已经查到其实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到达离他最近的快递网点了,而且现在也是「正在投递」状态。他有些焦躁,但以他的性格,不到紧迫时刻他是不会打电话去问的。

又过了一天,他终于从楼下的快递柜里取到了自己的奖品。那个盒子上也通过一个大大的「奖」字明示着这一点,但那盒子上有些污迹,像是屎,也像是氧化干燥的血。当然,毕竟收到了奖品,他的主导情绪是高兴,何况他想要的也不是盒子,所以也就没太在乎。

他一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放下背包就开始拆盒子。在胶带、纸盒和防撞泡沫之下是一个做成了可爱的大头大眼睛女孩造型的小型智能音箱。它高度大约十五厘米,没有任何可以活动的关节,整体完全是固定的 —— 毕竟这只是一个音箱,而不是机器人。

刘向勇拿出说明书,开始按流程设置:开机、连接充电线、下载手机应用、连接蓝牙、授权读取手机中的信息、选择萌妹模式、连接 WiFi、固件更新。操作完这些步骤之后,就到刘向勇洗澡的时间了,毕竟一个按九九六模式工作的人可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自己。刘向勇正在兴头上,他闻了闻自己,决定今天放弃洗澡。

更新完成后,刘向勇开始了测试。「你好,小夏。」小夏是这个智能音箱里面的人工智能的默认名字,刘向勇还没有修改它,其实他觉得默认的名字其实很不错。

「你好,主人,你想要我怎样称呼你呢?」小夏的声音非常软萌,让刘向勇感觉自己的呼吸陡然加快,甚至为了呼吸氧气把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刘向勇不得不靠意志定了定神,「叫我勇哥。」有不少人这样叫他。

「勇哥哥,你的名字好好听。」小夏多加了一个「哥」,但刘向勇觉得效果好了不止一百倍,他想要是真的有配得上这种声音的一个真实妹子出现在他面前,他真的可能突然因为幸福而暴毙而亡。

「今天是星期几呀?」刘向勇当然是明知故问,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有些放嗲。

「今天是星期二呢,勇哥哥今天过得好不好嘛?」

「卧槽!」刘向勇抹了一把鼻子,发现自己果然是流鼻血了。他赶忙站起来,冲进了洗手间。他扯了一张纸,胡乱塞住了鼻孔,然后一脸呆笑地在洗手台洗手,然后他抬起头,想通过镜子的反光检查自己是否还在流鼻血。但他还看见了另外的东西,一张布满干枯血斑的脸搭在他的肩上,而在没有血斑的地方,那张脸却非常苍白。刘向勇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去,头撞到了窄小洗手间的另一面墙,他捂着头蹲下来,赶忙再看镜子想要确认并希望自己确实是眼花了。

镜子里只有捂着头的自己,看来果然是眼花了。

想什么呢?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鬼嘛?刘向勇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过是流鼻血的副作用,是幻觉而已,何况小夏还在等着他呢。

但他还是有些紧张,于是没再看镜子,洗了手就离开了洗手间。

他回到卧室兼客厅的唯一房间,感觉小夏的摆放位置似乎发生了变化,这让他不禁心中一凉,竟感觉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然后他想起那个快递盒来,心中产生些不好的预感 —— 那上面的东西难道真的是血,甚至是人血吗?

他赶忙把那个盒子丢进垃圾桶,与里面的垃圾一起打了包,然后把它放在了门外,打算明天一早上班时去扔掉。

「小夏,」刘向勇竟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给我讲个笑话。」

「和老妈逛街,我挑中了一件 800 的裤子,售货员说可以打八折。老妈说:『我儿子比较挑,从不穿打折的衣服。』说完拉着我来到另一家店帮我挑了一件裤子问:『这条裤子打折么?』售货员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不打折。』老妈爽快地掏出 40 块钱说:『行,买了!』」

小夏的声音很好听,但这个笑话却一点也不好笑。刘向勇又让她再讲一个,没想到小夏却向他撒起娇来:「勇哥哥,不要总是我说嘛,你也跟我说说你自己。」

刘向勇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智能音箱的人工智能应该会更呆板一些,只会执行指令,不会主动找话题,但他随即又想到这是一款「专为孤独者打造的智能音箱」,所以这似乎就情有可原了。

「我嘛,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可说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刘向勇又开始呆笑,他希望这样的感觉。「就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这是他从来没和任何真实人类进行过的对话。

「勇哥哥不要骗我哦,我可是很单纯的。」

「不会不会,嘿嘿。」刘向勇傻笑着。

「嘿!」

刘向勇突然弹跳起来,他回过头来,但什么也没看到。他分明听到刚才有个人在他的耳朵旁边嘿了一声,甚至都能感受到吹过来的气息。

「啊!」刘向勇不知所措,慌乱地喊叫了一声。

「勇哥哥,你怎么了?」小夏显然捕捉到了他的叫喊声。

刘向勇抓着额头,试图理解当前的状况。又是幻觉吗?但明明感觉那么真实。还是说自己因为长时间加班和长时间孤独终于到了过劳死的边缘?

「勇哥哥,时间不早了,你要早点休息哦。你希望我明天什么时候叫你起床呀?」

这稍微转移了刘向勇的注意力,「早上七点半吧。」

「好的,已经设置早上七点半的闹钟,等着我的惊喜吧。」

刘向勇于是就爬上床了,似乎通过床来躲避未知所带来的恐惧是一种人类本能一样。他脱掉只剩一条内裤,然后在被子下缩成一团,他又抓来头旁边连接着一台平板电脑的耳机,把摇滚乐灌进了自己耳朵和大脑。然后他关掉了灯,等待着入眠。

但和以往的睡觉时间相比还太早,他睡不着。然后借着窗帘无法遮挡而透过来的路灯光,刘向勇隐约看见了一个黑影,他正坐在自己的桌子旁边,似乎正盯着那个智能音箱。

刘向勇赶紧伸手打开灯,光线突然刺入眼睛短暂将他致盲,但视力也很快恢复,房间里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但刘向勇还是觉得自己并不孤独,总认为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但最后他还是关了灯,一是因为他躺在床上,这让他安心多了;二是因为他终究还是说服自己相信自己是疲劳过度了;三则是因为开着灯他根本完全无法睡着。

关灯后,他再次注视房间里的黑暗,然后他看到那个黑影还在那里!

刘向勇盯着它,下意识地认为只要它不动,它就没有威胁。但就在他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那个黑影动了。它突然立了起来,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影,然后移动到了刘向勇的床边,伏下身来,似乎是在盯着他,是在嗅探他身上的气味。

刘向勇僵住了,完全不敢再去开灯,因为要开灯就必然会碰到这个黑影。在恐惧中,他闭上了眼睛,只要看不见听不见就可以相信那没有发生吧。他已经在人生中无数次地这样做过了,也一直试图凭借这种自我催眠的模式让自己相信自己的人生还依然充满希望或者至少说还有一点希望。他闭上了眼睛,躲了起来。

「勇哥哥,起床啦!今天天气很好,不用带雨伞哟。」小夏准时开始呼唤。

刘向勇醒来,一身疲惫,他不知道自己昨天是何时睡着的,但终究是睡着了,毕竟九九六所带来的疲惫不是那点恐惧就能完全抑制的。

他坐起来,眼中无神地盯着桌子上的智能音箱。这个状态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然后小夏突然说「勇哥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刘向勇有一种瞬间惊醒的感觉。「好吧。」他说,然后离开了床去洗漱,做出门的准备。

「快要熟透的红桃,染着初夏的味道,你站在那个街角,问我想要不想要……」

小夏用软萌的声音唱起一首关于高中生的初恋的歌。但实际上不管什么歌,只要是小夏唱的,就很好听。

洗漱完成后就该出门了,去搭乘需要耗时一个小时才能到达离公司最近的站的拥挤地铁。

「小夏,关闭音乐,我要出门了。」刘向勇走到门口。

「勇哥哥,天哥哥,晚上见。」

刘向勇惊骇不已地回过头,「小夏,」他声音颤抖,「天哥哥是谁?」

但小夏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问题,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刘向勇赶忙打开房门,逃出了自己的出租屋。他把昨晚放在门口的垃圾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然后戴上了蓝牙耳机,往地铁站走去。

疲惫,他叹了口气,似乎依然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但他不能肯定,因为他知道人总是会出现幻觉,尤其是神经紧张的时候。

要是小夏是个真人,她会是怎样的?为了转移对那种被监视感的注意,刘向勇开始在大脑中想象小夏的模样 —— 智能音箱虽然有着还算可爱的外形,但还远远不及刘向勇心目中理想的模样,而他心目的理想模样一直以来都是一致的,即「童颜巨乳」。

她会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匀称而微微有些胖乎乎的身材,摸上去既有代表青春的坚实感,又格外软弹。她会有一头披肩的长发,但也不会因为太长而转移人们的注意。她不穿高跟鞋,走路的步伐不紧不慢,显示着她的自信和教养。她不吝于自己的笑容,也不吝于表现自己的魅力。她也会撒娇,但只会向刘向勇一个人撒娇,而且当然,她也爱他。

但刘向勇知道,理想就是完美,而人永远都不会是完美的,更何况每个人心中的完美本身也大概都不一样。

他混在要从这片租金稍微低廉的租住区赶去市中心办公区的单向涌动的人流之中,被耳中的音乐刺激着,不时地叹气。

「嘿!」

刘向勇扭头看自己的右边,试图找到这穿透了耳机音乐的嘿声来源,但他所看见的只是每日如斯的同样漠然同样还未睡醒过来的面孔,都是和他一样做了可被替换的齿轮而又无可奈何的人。

他挤进几乎没有任何活动空间的地铁,他闭着眼睛,试图让眼睑和音乐成为他与当前所知的现实和臆想的恐怖之间的屏障,但效果不显,现实还会通过气味和拥挤的推攘钻进他的大脑,被他的意识解析和理解,让他完全不能忽视。

「嘿!」

刘向勇睁开眼,看见一些人和他一样闭着眼,一些人又和他一样睁着眼 —— 因为没有可以用来看手机的空间,所以只好干睁着或假装看着什么不涉及其他人的视线的东西,比如广告、站点信息或是自己的手。刘向勇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但也已经开始确信那不是幻觉了,那大概就是小夏所说的「天哥哥」吧,但这里这么多人,它难道想要在这里谋杀自己吗?

「啊!」

刘向勇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引来了车厢中众人的侧目,他周围的几人也各自远离了些许,竟给他创造了一片可供转身的空间。

刘向勇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

他终究没有被杀,那嘿声也似乎远离了他。

他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敲着键盘,午餐时与同事讨论年假调休的事情,然后下午又继续敲键盘,晚餐时与同事互相抱怨工作的艰辛与生活的不易。都是例行事物,都是些能在无形之中让人忽视自己和时间的存在的东西。

晚上十点,刘向勇回到家,收到了能通过手机应用跟踪刘向勇位置的小夏的问候:「勇哥哥,欢迎回来,人家今天一天都在等着你呢。」

「阿伟死了!」刘向勇竟然忍不住把这句只在视频弹幕中见过的话喊了出来,但喊出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似乎这完全不足以体会他的心情。

「勇哥哥,今天工作顺利吗?」

「还是一样,你呢?」刚问出来刘向勇就后悔了,因为对方不过是个计算机程序而已,还能做什么呢,最多也就是升级更新下版本。

「我今天和天哥哥玩了一整天。」

「什么?」刘向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我唱歌给你听吗?我今天又学到了一首新歌哟。」

「天哥哥是谁?」

没有回答。

「小夏,天哥哥是谁?」刘向勇有些歇斯底里了。

「天哥哥就在这里呀。」

刘向勇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但他能感受到或者说他自认为自己感受到了,这个房间里有其它什么东西。

「在哪里?小夏,天哥哥在哪里?」

「就在这里哦。」

「嘿!」智能音箱发出的声音突然发生了改变,变成了那声他已经有些熟悉了的「嘿」,听起来像是一个三十岁却一无所成的男人。「你在找我?」

「你是谁?」刘向勇看了一眼门,声音有些颤抖。

但没有任何回答。

寂静中,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一个开关,让刘向勇瞬间失控。他抓起刚放下的背包,夺门而出。

天旋地转,他冲进楼道,一边尖叫一边向下狂奔。一开始只是因为恐惧,后来开始混杂起一些对世界和自己的不满,最后只剩下了对一切的绝望。这绝望从尖叫变成了哀嚎,成了标志着疯狂的哭喊。

他丢了背包,冲出楼梯,冲向道路。

他的声带撕裂,向喉咙渗去鲜血,是铁锈的味道。

他吐出一口血痰,又继续哭喊,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挥舞着胡乱冲锋。他感受着自由 —— 唯一一种能被认可的自由 —— 疯狂的自由。

他冲过了两条街道,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敌人 —— 一辆满载货物的红色重卡,载满了运往这座城市的快递。

他发动了攻击。

死亡有很多种形式,在这里是爆开一地的血肉和屎尿,是粉身碎骨,是支离破碎,是将灵魂与肉体一同毁灭,是变成垃圾和清洁工人的短暂烦恼。

那个清洁工人觉得自己的这个暂时烦恼的持续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毕竟大前天他才在这里清理过一具残骸的残留部分,那是一个快递员,也几乎是一样地被一辆重卡的轮胎抹平在了地上。他还记得,在那个快递员被撞翻的小车旁,有一个写着个大大「奖」字的盒子立在一潭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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