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忙于工作或者说赚钱,而且似乎也有了女朋友,就失去了一些用于写故事的时间。偶尔在有时间写故事时,却又看着文件夹里几十篇写了部分的残篇,不知从何入手,去继续哪个故事。犹豫之下,最后又创建了一个新文件,开启了一个新的残篇。
人生似乎就要这样循环往复下去了,就像无可救药的怀疑世界疾病,倘使把自己看作世界的一部分而一并怀疑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因为即使有言之有理、符合逻辑的道理来劝告时,劝告之人也会遭受同样的怀疑。
但好在我还没有患上无可救药的怀疑世界疾病,只是在循环往复与时间的演进中被磨灭意志而已。当然现在我还是颇为担忧的,但我也知道等到那意志被消磨到足够程度时,我就再也不会为此疑虑了,我就会像那些曾经的好友一样,向着金钱及其所代表的一切义无反顾了。
说到金钱,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来。
那是在大灾之年 2020 年的最后一个月,中国与美国在南中国海发生了一次小规模军事冲突,不久比特币就如同发了疯一样,在一周之内涨了四十倍之多。我的一位朋友也因此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财务自由,便辞去了工作,环游世界去了。
在临行前他请我吃了一顿饭,劝告我还是应该努力挣钱,学习投资。「这个时代,没有钱你还实现什么梦想呢?」他对我说,并以他已多次说过的自己的经历作为例子进行了解释。
我虽然不想听,但鉴于他毫无疑问的成功,我也无法反驳,只好通过点头和表示赞同与称赞的短句表示了认可。
嗯。是的。有道理。你真厉害。那肯定的。说得没错。有眼光。那倒是。必须的。嗯。嗯。嗯……
后来我也确实去研究了一点投资技术,但还是无奈地意识到了我的难题倒不在于投资,而是没有本金。
于是我的财务自由计划就暂时搁浅了。
后来,这个朋友就出发了,第一站便去了美国,但后来我却再没收到过他的信息,也再没看到他在任何网络平台上出现过。他失踪了,也许突然死在了某个地方,但也可能只是藏了起来,不想任何人找到他,因为从没有人向我问起他,连警察也没有,虽然我大概也确实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我只是想,他也许应该等 2021 年再出发的,毕竟这一年虽说绝不是什么幸运之年,但即便只是平庸之年就已经很好了,至少相比于之后的岁月要好得多。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七月,琳达・托曼斯基宣布使用人工智能技术成功研制出了效果非凡且成本低廉的艾滋病病毒疫苗,然后有个叫「林道飞飞」的自媒体写了一篇充斥了怀旧与希望的煽情爆款散文,宣称坏的时代已经过去,好的时代开始降临。那篇文章写得并不杰出,但那时候的我还是被感动得流泪并选择了分享,因为那样的东西正是那时候被悲观主义覆盖的世界所需的东西 —— 一点乐观的情绪。
但情绪改变不了什么。半年之后,战争爆发了,然后又很快结束,而世界已经彻底换了模样。
人们都希望着未来也许会更好,但又不愿为此做什么,甚至还要与正在做些什么的人为敌。也因此,世界就不可避免地变得更糟了。
不过也就在那时候,我也终于开始安心下来写故事,因为大概终于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了吧。事实上,我最满意的小说《53》也正是在那时候开始动笔的或者说击键的。我用七年的时间写完了这本书,但没人愿意看,没人看我就自然没有钱,结果就又走回到了老路上来。
在这七年里,我一直住在老家的农村里,靠农业和节俭以及偶尔写点毫无营养的文章或做些翻译维持生活。我也养过两只猫,但它们都不幸病死了,被我埋在了村后的竹林里。在那期间,我一直想着自己写的这个故事必定能一炮而红的,也曾幻想过那些媒体们用夸张地词句描绘「一个深居简出的隐士写出了未来亿万年的人类传奇」。我会收到大量采访邀请,但出于时间的考虑以及装逼的需要,我只会接受其中一两个,而且当然也会拒绝直播,因为虽然我善于编造故事,但却生来口拙。
当然,结果不如我意,就像人类世界里面的很多事情一样。我没有一炮而红,偶尔一两个看过《53》的评论家也批评说那不过都是些陈词滥调,甚至「连对话也干瘪无力」。
我自然是深受打击,但终究没到自我崩溃的地步。我安慰自己写那个故事的最终目标是我希望讲一个故事,而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其它的包括赚钱、成名、赢得仰慕之类的附带目的并不是核心,即使没有实现也没关系,毕竟那也不是我自己可以左右的事情。但我确实放弃了一段时间,甚至有过一个月没开电脑的时候,但都过去了,不是吗?我终究还是要回来讲故事的。
但放弃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坏事,我开始更加积极地参与社交生活,并在 2028 年快要结束时在一个网络诗歌社团的鼓励下搬去了杭州。我们定期聚会,朗诵自己写的新诗,探讨这个时代的汉语以及战争乃至一直事物对这门语言的影响。我们时常感慨,汉字的某种排列组合一定能造就一首最美的诗,但遗憾的是它不会诞生在我们手里。但我们又说,并不存在某一首最美的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最美的诗,因为每个人都会因为不同的原因而感动。
我还记得自己写过这样一首诗:
当战争余烬中的旧日怨灵向宇宙众生下诅咒
当复仇的血色之歌被残破不堪的幸存者咏唱
当死者被遗忘
当生者被罪责
当世人祈求救赎而又放弃希望
我什么也做不了
写的时候有些自我感动,但后面在社团念出它时,却又觉得它什么都不是。
不管怎样,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后来压力以生存成本的形式渐渐渗透进来,它们是房租、餐费以及维持自我清洁的必要成本,我不得不用更多时间来赚钱。也在那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也因此有了多年后的第一个女朋友。
她是一个插画师,在我把外卖送到她家时,她拉住了我,说「我想要」。我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事后我们聊了聊彼此的过去,然后这就不再只是一夜情了,我们的关系也就渐渐稳定下来。
我还记得在 2030 年元旦那天,她说起了那个已被问过无数次却从没真正得到解答的问题。「人生有什么意义呀?」她说,然后是一阵沉默,因为知道我也不知道答案,我也确实不知道如何作答,「你是个编故事的,能为我编一个吗?」
「我会试试看。」我说,「就像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