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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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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故事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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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頭娃娃

夏至日那天早上,我坐在觀音橋的貓咖店,思考我該怎樣將正在寫的長篇故事引導至早先預想的結局,或者說我其實在憂慮我還究竟能不能寫完那個故事,又或者說我在尋找著某個藉口 —— 連載更新不適合我或我需要一個人來催促才行。總之,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我進展很慢,算得上是辜負了那如果有也最多不過兩人的讀者。

我讓雙手輕輕搭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假想自己仍在努力,沒有浪費時間和我的生命,但實際上我的注意力已經被兩桌外三個交談的婦女那顯然過大的聲音吸引,畢竟其中之一還似乎在哭泣,而哭泣似乎總是預示著某種危險,會讓周遭之人提高警惕。

那哭泣的女人說:「米西遭一個鬼殺了。」她說這話時破了一個音,嚇到了旁邊椅子一隻小眼睛橘貓,讓它趕忙逃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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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上,另一個戴著粉色鏡框眼鏡的女人握住了哭泣女人的手。她在安慰她。

第三個女人的妝容則過於濃厚,她端起面前品紅色的玫瑰花茶,淺淺地喝了一口。

「那個鬼還舔了我的腦殼!」哭泣女人哭著,乾嘔了一聲。「口水胮臭。」

濃妝女人也跟著乾嘔一聲,然後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合併,輕輕地蓋在了嘴唇上。

我扭回頭來,盯著自己已經自動熄滅的螢幕,意識到自己看得過於仔細以至於顯得不禮貌了,畢竟眼鏡女人也扭過頭來盯了我一眼。

我小指波動,點擊了 Enter 鍵,也點亮了電腦螢幕。

看到螢幕上的簡體漢字,我不禁長吁了一口氣,感覺我講故事的本領顯然比不上哭泣女人,就感覺自己之前近三十年時間都盡皆被否定了一樣。

餘光一瞥,眼鏡女人不再看我,我也沒再盯著她們,但還是豎耳傾聽著。

「這事兒我早就聽說過,但沒想到會發生在我身上。」哭泣女人仍在哭泣,「可憐的米西,長得和那隻貓一模一樣。」她指了指一隻正趴在她們鄰桌上的英短,一隻老貓,屁股對著她們,正搖著尾巴。

「以後還是種多肉吧。」眼鏡女人說,「不要養貓貓狗狗了。」

「舔頭娃娃,聽起來好嚇人哦。」濃妝女人說。

「聽說它專門對養了寵物的獨居女人下手。」眼鏡女人說,「我就不敢養寵物了。」

「和一些賤男人一樣,只知道欺負柔弱的女人。」濃妝女人說。

「嗯。」哭泣女人不再哭泣,她用餐巾紙擦了擦眼睛,然後喝了一口自己的拿鐵。

我則打開了瀏覽器,在地址欄中輸入了「舔頭娃娃」四個字。

Enter。

瞬間,近千萬條結果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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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所應當地,第一頁的結果都與性或色情相關,畢竟不管是「舔」,還是「頭」,又或是「娃娃」,似乎最終都能與人類的交配慾望關聯起來。

我抑制住自己點開那個宣稱「全身黃金比例宇宙最美充氣娃娃」的鏈接,點擊了「下一頁」。

第二頁的第三個結果寫著「慎入!恐怖舔頭娃娃半夜潛入!口水塗滿單身女子全身!」

我咽了口唾沫,回頭確認自己身後沒人,並在螢幕右下角看到了表明設備已經靜音的符號。

然後,我當然點開了那個鏈接。

在閃動著的粗製濫造的比基尼美女邀請我參與網絡賭博的橫幅廣告和側邊廣告之間,我看到一個可疑的紅色鏈接,而在那鏈接前方,則寫著「舔頭娃娃真相」幾個字。

「McAfee 在天之靈保佑。」我在心中默念,希望這能給我未安裝第三方安全軟件的電腦加一層神秘力量的防護,同時我滑動觸摸板並輕擊一下點開了那個鏈接。

畫面跳轉,開始加載一個背景藍得可以用過分來形容的頁面。我雖未驗證,但也相信那多半是 #0000FF 的藍色,是最憂鬱的藍色,也或許能象徵自由,是有些晃眼睛的藍色。

頁面加載緩慢,猶如便秘。

「我洗了一個半小時,才把那股味道洗掉,就像……」哭泣女人回憶道,但回憶讓她再次乾嘔,「就像一直抽煙不漱口,還喝醋,吃大蒜,舔都是汗水的臭腳……」

「別說了。」濃妝女人揮著手。

「是呀,光是聽到也很噁心。」眼鏡女人整個臉皺了起來。

藍色頁面上靜態的黑色宋體漢字就像落在大片絲綢上的污漬,又像是在大海表明集群浮動的藻類,它們攜帶著信息,組成了有關某個詛咒的一個故事《舔頭娃娃》。

這故事以一句看似充滿哲理,實則老調重彈的語句開篇,最後終結於一個看似無厘頭,其實本身也毫無意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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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舔頭娃娃

有人的地方就有色慾。

色慾是黏稠的,由精液與愛液構成,也包含了一些前列腺液和經血。

它們貼在內褲上,滲入衛生巾,流進床單,噴向牆壁或安全套或衛生紙或矽膠自慰器。

它們混合在果皮蛋殼中或與快遞外賣包裝袋一起被丟棄在垃圾堆,也會在被自來水稀釋後順著廁所中或洗衣機下的管道流入下水道。

死亡的精子和卵子在下水道或垃圾堆中相遇,並不能變成死亡的胎兒。

生殖細胞被無意義地浪費。

原本可以結合的精子和卵子化為爛融的屎尿,與真正的屎尿及廚餘垃圾一起共同散發惡臭。

新一代人總是在被推遲。

他們被替代,接替者是寵物,主要是貓和狗,也會有鳥、龜、魚、蟲。

他們不願意被接替,他們原也有著誕生於世的本能。

他們啊,遵循世界本有的隱藏邏輯,變成了怨靈。

他們在入夜之後潛入養寵物的獨居者的家裡,倘若發現那獨居者有了寵物卻依然孤獨,便會對不稱職的寵物行刑,殺死它們,並替代它們安慰已死寵物們獨居的主人,在他們深陷睡夢之時舔他們的頭。

所以,舔頭娃娃雖是怨靈,卻善良可愛。

所以,你喜歡舔頭娃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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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不信,畢竟我學過高等數學、線性代數、大學物理、信號與系統、自動控制原理和 C++,相信實證的必要性,何況我也並未真正見過鬼或怨靈之類的存在。

關閉瀏覽器,我將螢幕畫面切換回我已然毫無頭緒的長篇小說,我盯著一個小時前我在那末尾新增的幾個字,恍惚之間好像突然失去了對母語的認知能力,那末尾的「黑」字竟變得如同一個咒文,讓我感到了些恐懼。

Ctrl+S。保存。臨時文件合併到主文件,成為磁碟上新的永久記錄,同時也潛入加密的無線信號中,在遙遠某地的網絡磁碟上生成的副本。

我關閉了電腦,將它裝入背包,然後伸了個懶腰,摸了一把正巧路過的布偶貓,起身離開。

貓咖店太吵了,不適合工作。這是我找到的藉口。而且坐久了腰也會不適。這是為藉口做一點補充,讓其更為可信。

今天多雲,外面並沒有顯著的陽光,但依舊悶熱。我忽然想起了 Mia,那隻因為貓傳腹和應激死去的貓被埋在了老家小區旁邊山丘上的一棵橘子樹下,現在大概已經完全與大地融合了吧。

我步行回家,路過地下集市那家夾在一家服裝店和一家手機配件店之間的玩具店時,我突發奇想,進去買了一隻玩具寵物。

這是一隻粉色的獨角獸,啤酒罐大小,老闆說這是充電式的,開機後拍它的背就會慢慢向前走,並且還會說一些表示鼓勵的話,送侄女呀外甥女這些正好。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是的,確實要送給侄女。」我繼續補充:「是生日禮物。」

80 元。

我撥動獨角獸腹部的粉紅色滑動開關,然後將獨角獸放在沙發上,看著它像身受重傷或中風了一樣慢慢移動。同時,安裝在它腹中的揚聲器也開始工作。它對我說:「好孩子,加油!」

我摸了摸它的腦袋。

「你能陪我跳舞嗎?」它說,然後四條腿換了一種移動節律,似乎開始跳舞,但依然像是身受重傷或中風了一樣。

我站起來,胡亂做起了幾個動作。

舉手、抬足、體轉、扭腰扭脖子、對著虛空胡亂打拳……

「你真棒!」我收到了鼓勵,「哈哈。」獨角獸在開心地笑,「你真好!」

我停下來,拿起手機,激活螢幕。

我放下手機,抓起獨角獸,撥回開關將它關閉。

我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房間裡,只剩空調低語。

黑夜降臨。

黑夜總是降臨,任何人工光源都無法阻擋。

於是我回到床上睡眠。

我做了一個夢。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那是夢,我只聞到了剛割過的草坪或剛收割過的稻田的味道,那是植物的汁液與泥土和空氣混合的氣味,既彰顯著生命,又表示了死亡。

我穿著外婆編織的毛衣,但那毛衣有些小,有些勒住我的胸口和脖子。這不是重要的問題,因為她在喊我。

她在那已顯破敗之色的磚瓦房後面,也可能躲在梧桐樹後,在自動玻璃門後,在辦公室隔間的另一邊,或者說就在我身邊。我握住

她的手,有些害羞,然後我抬頭看她的臉,卻在那臉上沒有看到本應該有的五官,只是一片空白,又是一片漆黑,更是一片虛無。

她將我推到。

這時候,我知道我已經醒了過來,但我卻無力睜眼,也無法動彈。

這就是所謂的「鬼壓床」,也被稱為「睡眠癱瘓症」,據說是因為大腦醒來而身體未醒,並且也是許多鬼故事或外星人劫持事件的根源。

我知道自己已經醒了,但卻聽到了呼吸聲。它出現在我右耳旁邊,讓我感受到了濕熱的口氣。

我心下驚慌,因為我應當是這兩室一廳出租屋內唯一的哺乳動物,只要大門好好關著。

大門肯定被打開了!

恐懼蔓延全身,但我依然無法動彈,而屋中來了賊,不知會偷走什麼。我想,也許我可以假裝不知道,讓他偷走那些電子產品和還未拆封的小說,畢竟沒有現金,只要他別傷害我,也不要拿走我的錢包,因為裡面有我的身份證。

然後,有一條濕漉漉的、滑溜溜的、黏稠的東西貼到了我的右耳耳垂,同時一股昭示著腐爛變質的惡臭湧入了我的鼻腔。

我想要大叫,在意識中集聚力量,但肺與咽喉都沒有任何響應。

我想要握緊拳頭,發動突然襲擊,但全身肌肉都拒絕了大腦指令。

救命!那賊竟是一個可怕的變態!

舌頭滑動,在我的右耳上來回兩圈,然後貼到了我的臉上。

我想要扭頭避開,別讓它抵達我的鼻孔與嘴唇。我以為我已經拼尽全力,但依然只能被動接受。

舌頭上滑,掃過我的右眼,我感到有某種黏稠的液體在耳朵上滴落並順著我的耳道鑽進去。

那惡臭幾乎讓我暈厥,讓我回想起小學時在一棵灌木樹旁見到過的一隻死鼠,一隻皮膚似在蠕動的死鼠。我蹲下來伸頭仔細瞧,拾起一根樹枝,插入那死鼠的皮肉,用力一挑。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其中湧出的一股熱氣。下一瞬間,飛散的腐肉和蛆蟲落下,落在我的頭髮上,鑽入我的衣服裡,為我的新鞋子增添裝飾。那股熱氣化為不可阻擋的惡臭,讓我胃中翻湧,喉頭悸動,將中午吃的蠶豆、青椒和米飯在胃液中變成的漿糊吐了出來,散在了腐爛後被挑開的死鼠,也濺到了我的新鞋上。

我的本能反應是逃跑。我猛然站起,頭撞到了那灌木樹上的一根尖刺。痛覺立即調轉了我的腦袋的運動方向,並讓我左腳打滑,向前跪下,與此同時,我的上半身依然在重力的幫助下向前傾倒。我的臉埋入了那攤嘔吐物、爛肉和蛆蟲之中,而這些軟滑黏稠的物質也鑽進了我的鼻孔和嘴裡。

我現在聞到的惡臭甚至還超過了那童年的陰霾,但我的身體卻無法用嘔吐來表達抗議。

那舌頭滑過我的額頭,又陡然轉向,覆蓋了我的鼻子,再次翻轉,從我的嘴唇上抹過。

惡臭的黏液隨著每一次呼吸而被更加深入地帶入我的鼻腔,讓每一次呼吸都會向肺中灌入更甚一步的惡臭。

舌頭繼續滑過我的左臉,然後貼在我的右耳上瘋狂搅動,它在我的耳道轉了幾圈,又向上移動,開始在我的頭髮上塗抹惡臭的唾液。

「咕噜噜~」

我聽見打嗝的聲響,就像那來自一隻肥胖鼓脹的充滿氣體的蛤蟆。

也在此刻,我想起那個舔頭娃娃的傳說。

與此同時,我的大腦與身體恢復了連接,我真正地醒了過來。

恍惚之間的模糊視野中,我看見一隻枕頭大小的黑色「動物」,它有著過於臃腫的身體以及相較而言太小的四肢,黑色長舌頭從大嘴巴裡面伸出,像一條巨大蚯蚓。

當視野明晰,那動物卻消失不見了。

但惡臭與其附帶的黏液並未消失,它們塗滿我的腦袋,遍布我的枕頭,讓我直接在床上嘔吐起來。我的胃在發瘋似地抽搐,讓我無法反抗,已被完全消化的昨夜食物卷著胃液一並從喉嚨湧出,給口腔黏膜帶來酸的燒蝕感。即使胃已吐空,我也沒有停止「啊哦」,仿佛就連大腸中的宿便也要一並從喉嚨排出來。

稍有好轉時我便快步衝向了浴室,最大水量不斷沖刷。

兩小時後,我離開浴室,然後去買了一張巨大薄膜,將我的床上用品一並打包扔到了負一樓的垃圾點,讓惡臭變成了別人的問題。

之後我又在浴室沖洗了一小時。

當我終於停歇下來坐在沙發上補充水分時,我發現那隻粉紅色的獨角獸已被暴力拆解,變成了一攤四散在地的填充棉和電子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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