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我的一位久未聯繫的朋友打來電話，請我幫他整治菜田。
我自然疑惑。一來雖然我在農村長大，但其實並無有效的務農經驗；二來我也從未有過系統性地學習過農業技術，我種在陽台上那些瘦小的多肉植物能為此作證；三來我們久未聯繫，為何請我呢？
對於這些疑問，我的那位朋友給出了無論怎麼解讀都不符合邏輯的回答。
他說，一是以前常聽我說起「韭菜」並自誇「韭菜」，而他又種植的又正是韭菜；二是我的筆名中有「蟲子」，而他的菜田現在也正遭受著「蟲災」威脅；三是我想法獨特，說不定能有意外發現。
於是商量了報酬，我在「解決不了也沒事兒」的保證下來到了他的菜田。
真是一片宏偉的菜田。朋友介紹說這片菜田是方形的，邊長各 80 米，接近 10 亩地。「實際上是 9.6 亩。」他說，「這 9.6 亩的土地上都是韭菜。」
「真了不起。」我稱贊道，又問起他一個軟體工程師為何在種田。
他說我們許久沒聯繫而我又不看朋友圈所以不知，他在十年前就已經被公司辭退，開過一年多網約車之後偶然聽說了韭菜種植的致富門道，便回到老家，將村上一片已然荒廢幾年的田地承包了過來，整合成了一塊巨大的韭菜田。之後幾年裡，靠著機械化管理和僱傭的種植能手，這塊韭菜田為他帶來了相當不錯的收益。但後來情況卻漸漸開始惡化了，韭菜產量逐年下滑，質量也大不如前，再難賣出好價錢。現在這塊韭菜田的產出已快要趕不上成本了。
我問他採取過哪些專業手段。
他說能想到的差不多都做完做盡了 —— 不管是增加土壤肥力，還是進行輪作，又或是引入更有利於韭菜生長的土壤微生物…… 但收效甚微，最多也就只是減緩了下產量下降的速度。
「也許你們沒有找到真正的根本的原因。」我說。
「我們能做的都做了，能找的人也都找了，你就是最後一個，如果你這個想法如此怪異的人最後也都沒轍，那這一批收成後我也就不幹了。」他說，顯然早已經下定決心並且聽起來對我也並不抱任何信心。
當然其實我對自己也毫無信心。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我開始了田間調查。
土壤濕潤肥美，看起來正是適合韭菜生長的好土地 —— 朋友提供的土壤成分分析表也證實了我的直覺。至於蟲災，其實也不如我預想的嚴重，畢竟朋友執行的田間管理一直非常嚴格。由於已經被認為想法獨特，所以我打算從其他地方找原因。
總之，經過一周的調研，我總算是發現了一些就連農業專家們也沒發現的東西。下面我將介紹我的發現以及我提出的一些相應的解決方案，希望也能為其他韭菜種植戶提供一點有價值的信息，幫助他們更高產地生產出更美味可口的韭菜。
總體而言，最核心的問題是：韭菜種植戶往往習慣於關注菜田的硬件條件，而忽視了韭菜的心理建設。
菜田的硬件管理方面是農業專家的領域，我自然是極不專業的，不可能給出任何建設性的意見。但在韭菜的心理建設方面，我雖然同樣並不專業，但卻有一些淺薄的建議。
- 田間所用的話術不適宜韭菜生長。在調研期間，我常聽到種植者在田間地頭說著「割韭菜」、「賣韭菜」、「吃韭菜」這樣的言語。誠然，這些說辭都描述了無可爭議的事實，但在韭菜聽來卻過於殘酷。我建議種植戶採用適當的話術來弱化甚至美化對韭菜的處理方式，可供參考的說辭包括「貢獻」、「奉獻」、「犧牲」、「博愛」、「獻身」。
- 開放式菜田環境不利於韭菜管理。我朋友的菜田一直是開放式的，韭菜能輕易看到旁邊其他農戶的菜田以及荒廢田地上生長的野草野花，視力好的韭菜甚至能望見遠處山坡上的柚子果園。這樣的田地環境是非常不利於韭菜心理管理和精神建設的，因為韭菜會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生存條件與其他農作物相對比；然後它們會發現，相比於其他需要精心照料的農作物，自己不僅獲得的肥料更少，而且被收割得也更加頻繁。如此它們便會感覺前途無望，出現群體性心理障礙，進而不願意生長。我建議圍繞韭菜田建造圍牆，切莫讓韭菜們看到田外的景象。如有條件，還能更進一步在牆上安裝顯示屏，專門挑選牆外的悲慘故事進行播放，讓韭菜們相信自己生長的菜田就是最好的地方。
- 優質韭菜需要競爭。朋友的整片菜田都採用了單一的管理模式 —— 東邊田和西邊田獲得的化肥都一樣，南邊田和北邊田也都同樣按時收割。這樣的公平策略其實並不利於培養出優質的韭菜，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中，韭菜會覺得沒有努力的必要性，甚至可能選擇躺平。為了促進韭菜生長，必須鼓勵韭菜競爭。首先的第一步就是要為韭菜創造一個奮鬥目標，比如韭菜園的偉大復興或是達到中等發達的農作物社會水平。然後應對菜田進行分級管理，即為長勢好的韭菜提供更多更好的肥料，減少收割頻次，鼓勵它們長得更加茂盛；對於不努力的韭菜，則要創造一個抨擊它們的菜田氛圍，迫使它們努力。當然，種植戶不應總是優待奮鬥的韭菜，當有的韭菜長得過於成功時，可以當眾對其收割，指控其侵佔了其他韭菜的營養；如此一來便能週期性地贏得弱勢韭菜的擁戴。
- 害蟲治理需要因勢利導。根據我的觀察，單靠撒農藥是不能完全治理害蟲的，因為害蟲會形成抗藥性；在時而疏於治理時，這些害蟲還可能聯合在一起組成暴力集團。它們不僅會自行收割韭菜，甚至還可能攻擊種植戶。我建議對害蟲採用恩威並濟的方法，將害蟲納入種植隊伍大家庭。先別著急反對，我這麼建議是有道理的：首先，由於許多害蟲就是由韭菜變成的，因此害蟲深入韭菜基層，所以比種植戶本身更加了解韭菜的真實生長情況；其次，害蟲消耗不高，但手段毒辣，更適合用於打理不服管教的韭菜；最後，在韭菜對種植戶的種植策略感到不滿時，種植戶還能將害蟲樹立成需要打擊的敵人，通過開展「掃害」運動來贏得韭菜支持，從而避免韭菜不穩定。
- 加強菜田輿論建設。種植戶常常忽視菜田的輿論建設，覺得那些都不過只是韭菜而已，最多不過減產而已，而輿論建設的成本可不低，但這其實忽視了韭菜的內在力量，如果不加以引導，韭菜甚至可能推翻種植戶，然後實施自行管理。因此我以為，菜田的輿論建設是最重要的問題之一。對此，我要說明幾個重點。一、一定要在韭菜群體中樹立正面典型和反面典型並設立明確的獎懲制度，以便引導韭菜們向預期的方向生長。二、樹立一個威脅韭菜田安全的外部危險，這個危險不一定要是真實的，但一定要讓韭菜們相信：只要團結在種植戶周圍才能應對那個外部危險。三、創造韭菜群體的自豪感，讓韭菜們相信種植戶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它們的健康生長，即使收割它們或者出現種植錯誤也情有可原。如果這方面做得好，甚至能做到讓韭菜們自願主動地被收割。四、鼓勵韭菜們互相舉報，讓韭菜們在集體上是自豪的，在個體上卻是孤立的；讓韭菜們互不信任，如此便不能紀集成存在風險的力量。
可以看到，這些觀察和建議都是非常粗淺而且怪異的，其中幾乎沒有任何有關農業學和心理學的專業術語卻出現了一些疑似的政治用語。但正如我朋友說的那樣，這些怪異的觀察角度也許能為韭菜種植戶提供新的視角，幫助他們開發出新型的韭菜田管理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