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米粒大小的甲蟲在餘暉中反射出棕紅色的光。在這道反光進入任遠臻雙眼的瞬間,那隻甲蟲張開了細小的鞘翅,揮舞著其下的後翅,騰空而起。有一陣微風,托著它,向不遠處的灌木叢飄去。
「我們只有一個地球。保護地球,人人有責!」任遠臻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他本能地側過頭去,似乎是想找到那聲音的來源,但當然這只是徒勞。他已經大致確信自己就是最後一個人類了。他不由得嘆息一聲,又感歎那句公益廣告詞的荒謬,畢竟地球何須保護?人類要保護只是自己。現在,考慮到他不可能獨立繁衍後代,所以人類本質上已經滅絕,而地球依然穩定在自己的軌道上,其表面的生物圈也已經開始慢慢恢復。任遠臻甚至能合理地預測,當生態系統恢復到一定程度,地球上多半又會再一次出現物種大爆發,畢竟有那麼多生態位有待填補。只不過,那都與人類無關了。
人類將在今天滅絕。
任遠臻選擇了一塊大概一米長、半米寬、表面凹凸不平的石頭作為最後的舞台。它成為了最後的審判席,同時也是原告席、法官席、檢察官席、辯護席、陪審團席和法警席。任遠臻將在這裡代表全體人類起訴全體人類並以全體人類之名對全體人類下達判決。他就是全體人類。
任遠臻在那塊石頭上坐下來,將動能槍輕輕放在身側。有些硌屁股,他疑惑地起身回頭看,然後撿起了石頭上的一枚小碎石,將它輕輕拋開。
他重新坐下,然後清了清嗓子。「啊哼」的聲音在清冷的空氣中就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戰時那個朝鮮人開出的第一槍,就像是一聲噩兆,讓全體人類都不禁戰慄。
「今天……」他戚戚發聲又抬眼四顧,似乎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聽眾。「今天,」他重複說,再次清嗓,「我們來到這裡,審判全體人類的罪行。作為全體人類的合法代表,我今指控全體人類犯有以下罪行……」任遠臻停下來再次四顧,依然沒有聽眾,或許那隻小甲蟲在聽吧。他想他可以羅列無數罪狀,但那毫無意義,只是徒勞地延長審判的時長。究其根本,他其實只需要一個藉口…… 不,是罪行。
反人類罪,他決定了,這是他的選擇,也是確定無疑的,畢竟滅絕人類的就是人類自身。
「我指控全體人類犯下反人類罪!」他大喊著,然後不住地喘氣。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增速,幾乎讓他窒息。
他不得不靜坐了兩分鐘。
「你有什麼證據?」任遠臻突然發問。
「整個地球都是證據。」他自問自答,「你不得不信,因為你就是我。」
「我知道。」他又沉默下去。
一分鐘後,他站起來身來,輕聲說:「我認罪。」
他頹然坐下,雙手捂著臉,隨即身體抽動,開始啜泣起來。這啜泣不斷增幅,很快便化為恸哭與哀嚎。
他幾近昏厥。
不時地咕噥一句「很不應該」以及「為什麼是我」這樣的話。
他像或變成了一個瘋子,法庭上的瘋子,但卻能給出有效的證詞,因為法官早已認定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有效呈堂證供。
情緒終於過去,如風暴終於平息,如輻射塵終於落定。
他揉了揉眼睛,對全體人類下達判決:「謹以人類之名向全體人類下達判決。人類因自身原因導致全體超 95 億人在兩年內全部滅絕,犯下反人類罪。證據確鑿,嫌犯也已供認不諱。經法官及全人類共同決議,判處人類死刑,期望以此,人類能原諒彼此之間的仇恨,在或可存在的地獄或天堂融為一體。被告可有異議?」
任遠臻停頓片刻,輕聲說:「我無異議。」
他抓起身旁的動能槍,把發射功率調到最大,然後他將槍口放入自己口中。他跪倒下來,閉上眼睛。
噗~是人體溫度的紅白肉塊爆裂濺射,一隻米粒大小的棕紅色甲蟲被余波擊成粉碎,成為了唯一的附帶損害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