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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游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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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故事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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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預言

2024#

十字路口,道路已被封鎖,一個女人正在無力地抽噎哭泣。在她面前,一灘被碾碎的肉泥正在漸漸冷卻。

這個場景吸引了周圍數十個手機鏡頭的關注,它正被那些鏡頭之後的傳感器轉換成電子信號,之後再被傳輸到網絡上。

魏興旭走下救護車,眉頭皺起。這是他這個月第三次清理車禍現場,每一次都是一場折磨,而這一次還是一個孩子。一個九歲的孩子。

這個九歲孩子的身軀已經支離破碎,在冷風中的路面上鋪出了一條血肉構成的輪胎印跡;未被碾壓的四肢散落在那條印跡的兩邊,已被交警用白布遮掩。

幾乎每一次市區車禍中都有的白噪聲在環境中震顫 —— 鬧嚷中有惋惜、同情、抱怨和責備。

魏興旭和同事開始忙碌起來。先是收起較大的屍塊,然後再收聚遺落的碎屑,至於那條印跡,則會被已經停在一旁的灑水車的高壓水槍沖進下水道。

魏興旭埋頭工作著,忽然在那碎肉中發現了一張小紙條。攤開來,他看見那已經浸滿淋巴液的紙片上用鉛筆寫著七行扭扭斜斜的字,其中第一行就足以讓他震驚:「今天我死於車禍」。再向下看依次為:

明年南海爆炸一艘核潛艇
後年一場大疫病
再一年月亮微笑
又一年李啟常死去
後一年聽見周杰倫
人類滅絕

預言嗎?他想,多半是這個不幸孩子生前的玩笑,但是他又不能忽視第一句「今天我死於車禍」。如果這張紙條真是預言,那至少第一條已經應驗了。

他向交警通報了自己的發現。交警說他們之前看見過這張紙條,並已經認定這不過就是巧合,他說:「要是你也是警察,你就知道巧合這種東西總是會出現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你不能去深究它,因為那就是巧合,別無其它,不然就是額外的毫無意義的工作量。」

魏興旭大體上接受了這個說法,但也稍多留心,把這紙條上的大致內容記入了自己的腦海。

之後幾周,他不時回想起這七行字。雖然肉體的大腦已經讓其中的某些文本變得模糊,但其中的大致意思卻依然清楚。而這幾周之後,生活中形成的新記憶漸漸地將這些內容掩埋到了記憶網絡的更低層,讓它越來越少地被意識回想。

2025#

如果要評價影響人類社會最大的兩種動物,也許會有人說是灰犀牛和黑天鵝。

四月六日那天,一隻黑天鵝出現在南海,引爆了一艘核潛艇。

這件事或許是純粹的意外,但由於發生位置的敏感性。這意外之事就有了可被利用的地方。總之,它讓一根本已經繃緊的弦幾近斷裂,足以讓最為政治遲鈍的人也開始感到不妙。

魏興旭也算是一個這樣的人。之前他也偶爾看些新聞,但似乎從來都不覺得新聞中的事情與自己的生活有任何真正的關聯。他總是相信或者說希望這個世界就會一如往常地持續下去,戰爭、饑荒、天災總是發生在自己的生活圈之外,自己所能見證的最大不幸也就是那些意外事故所造成的悲劇了,何況意外嘛,總是會發生的。

但這次的情況確實不一樣。首先,新聞主持人的語氣不一樣了,隱隱地多了一絲怒氣,而且就連語速也略微提升了一些。另外,日常中見到的人也不一樣了,似乎變得更加行色匆匆,每個人都多了幾分焦慮。而且城市的顏色也變少了,不再那樣多彩,就連城市中年輕人們穿的衣服,也開始變得單調起來。

魏興旭是在那次黑天鵝事件突然出現之後第三天才想起八個多月前的那個預言。它從他存檔記憶的神經元網絡中爬出來,在他吃飯的時候給他的意識來了一記重拳,幾乎將他手中的筷子震落下去。

他看了一眼外面在滂沱的大雨和陰冷的春風中一棵搖晃不停的小樹,漸漸回憶起那預言的其餘內容。明年又會有瘟疫嗎?不會吧?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去信,但他知道他需要為此做好準備了。

他開始囤積糧食,並在四個月後辭去了在醫院的工作。他不再相親,開始憂心忡忡地打聽「李啟常」這個名字,也翻來覆去地聽周杰倫的歌,試圖找到某個線索,讓他可以否定那個預言的最後四個字。

但直到這一年結束,除了愈漸的迷茫和憂慮,他一無所獲。

2026#

三月底的時候他就聽醫院的朋友說了新疫情的事情 —— 據說是一種可以經體液和飛沫傳播的免疫系統病毒,但直到五月初政府才公開確認,而這時候失控已經無可避免。故事一如多年前的劇本一樣重複了,甚至廢話文學也再次流行,像是「除了幸存下來的人,其他人都死了」以及「如果病毒沒有殺死你,那麼你就能活下去」。人們憂心忡忡地苦中作樂,試圖用玩笑話來化解和緩解悲痛,只是悲痛當時的人依舊悲痛。

八月份時,魏興旭在半個月內失去了自己的母親和父親,但似乎早有準備一般,他並不顯得多麼悲痛,因為此時的他已經完全相信了那些兩年多以前一個死於車禍的孩童手寫的預言。他也不知道是等著人類滅絕更好,還是現在死去更好 —— 他能為任何一個選項找到足夠的支持論據。

不管怎樣,雖然總是一個人,他還是繼續活了下去,而且由於他提前儲備了大量物資,他的日子還算輕鬆。

不知道是不是疫情終於扯斷了那已經繃緊的弦,或者本就是當權者早已定好的計劃,那年冬至,戰爭爆發了。

2027#

六月二十一日,夏至。沒有電,酷熱難當。魏興旭拿著一把壯陽廣告已經模糊不清的老舊塑料扇躺在小區中心廣場看著夜空。今夜的月亮總體依然很圓,反射的陽光讓周圍的星辰都不敢與之爭輝。

當他在月光中快要獲得已多年不曾有過的安寧情緒時,他明白了「月亮微笑」的含義。

那是軌道戰爭的痕跡,也不是魏興旭第一次看到,但這確實是他第一次看見它正好發生在月亮的光盤之內。爆炸的焰火在扁圓的光盤上勾勒,竟真的呈現出了一副笑容。

他的眼睛濕潤了,但月亮的笑容在淚水之後卻變得更為真切。他摸了一把眼睛,隨即鼻孔不受控制般發出呲呲的聲音。他莫名地哭了起來,但不過半分鐘又莫名地開始大笑,又引得小區中其他一些一起納涼的人一起笑。也有人在這笑聲中尖叫。

也是在這時候,魏興旭才意識到那些預言是專門留給自己的,畢竟只有在他現在所在的位置周圍才能看見那張笑臉。

第二天,他收到了徵召令。

2028#

任務是回收掉落在實兌港北部的一架搭載了一枚微型核彈頭的無人機。他們說這是一枚伊朗產的「臭屁彈」,就是多半會洩漏輻射傷害自己人的「垃圾玩意兒」,但在戰場上,這點輻射並不是一個值得擔憂的緊要因素,至少德國佬造的刺殺機器蟲要恐怖得多。

這不是個危險任務,至少長官是這麼說的;目的是防止這些東西落到恐怖分子手裡,尤其是那些人類滅絕主義者。

「人類滅絕。」真是一個讓人絕望的預言,而居然真的有人類想要實現它。

魏興旭嘗試過向長官解釋他看到的預言,但他未能成功說服任何人相信他,反倒讓他自己差點被懷疑是一個恐怖分子和外國間諜。

他閉了嘴。但這也開始讓他覺得對他的指控也並非完全名不符實 —— 他在坐等人類滅絕。

載具從早已空無一人的小鎮中央穿過。忽然一個人影在稍有懈怠的魏興旭的眼角一閃而過,促使他聚集了精神,舉槍觀察。「洞三洞三。」他重複了兩聲發出警報,讓車上的另外五人也進了警戒狀態。

車輛有驚無險地穿過了小鎮,而就在即將離開小鎮的出口處,車子停了下來。

隊長帶著士兵們下車檢查,在車輛的前方有一灘血,血中躺著一個奄奄一息、呲呲喘氣的人。他的眼睛已經被剜去,舌頭也已被割掉,腹部被劃開一道敞口,流出幾節大腸。

魏興旭走到這個必死之人面前,看到了被刻意放置在他胸口處的那張證件,那上面有一個熟悉的名字:李啟常。他生於 2007 年 10 月 24 日,是一個緬甸華人。

「ACA 的手法,那群雜種。」隊長只是簡單看了一眼後就招呼眾人重新上車,他又看了一眼愣神的魏興旭,又輕聲吩咐了一句:「用手槍。」

2029#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魏興旭之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西安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俄佔區,他被俘了,然後被關進了軍人集中營。

日常挖溝時他常想將在明年到來的「人類滅絕」,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其實並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內涵。是的,他會死,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死早已經算不上是一件格外可怕的事。事實上,只要方法得當,死亡可以發生得很快,甚至不會造成任何痛苦。更何況他也早已習慣了痛苦。

消息不脛而走,帶著未經證實的恐懼 —— 俄軍即將撤出西安,但在此之前,他們會處決所有囚犯。

人們惶惶不安。有人說這是謠言,也有人笃信這個傳言,並宣稱俄國人早就在波蘭幹過類似的事情,頗有經驗。相較之下,魏興旭就要淡定許多,他已經基本相信自己已經被預言選中要活到明年的人類滅絕的 —— 他相信自己很可能就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

至於今年,他回想起來,似乎和周杰倫的歌有關,但今年他實在聽過了太多次周杰倫的歌,因為在牢房裡睡他上鋪的「瘦豬」許浩然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一台老式紐曼 MP4,裡面裝滿了周杰倫和蔡依林。

也就在這時,他聽見了熟悉的歌聲。它從那台老式 MP4 的單聲道喇叭裡面發出來,傳入新挖出的深坑中。魏興旭抬頭,看見瘦豬站在坑邊緣的一個土堆上望著遠方。

他的身體在顫抖,然後忽地跪倒下去,發出斷斷續續的啊啊哭叫聲。那台老式 MP4 從他的手中滑落,墜落深坑,於是音樂被土壁退還的回聲增強,在深坑中激蕩。

……
午睡操場傳來蟬的聲音
多少年後也還是很好聽
將願望折紙飛機寄成信
因為我們等不到那流星
……

一顆子彈從瘦豬的右額射入,又在左耳處爆開,炸出一朵血花。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土堆後露出頭來,朝深坑中驚駭不已的眾人瞥了一眼,扔下了一枚燃燒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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